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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初到中旬,我在日本居留了约20天。那段时间,无论在东京、名古屋,还是大阪,我明显感觉得到,媒体报道的焦点与国民关注的重点在于安保有关法案的动向。
 该法案解禁日本接下来可以有限地行使集体自卫权,即假如自己的盟国(比如美国)在世界的某个地域遭受他国、敌人等攻击,同时,它又是威胁日本的生存和日本人的安全,日本将派遣自卫队,与他国一起“参战”。
 根据政府的主张,迄今国会要通过该法案是基于国际安全保障形势的深刻变化,包括朝鲜研发核武器、导弹,中国正在扩大其军事实力等,它同时明确包含着加强日美同盟的国家战略。今年4月份,安倍晋三首相访问美国期间与美方达成新安保协议,安倍向奥巴马总统承诺日本将以更广泛的范围与责任配合美国的全球安保战略,并约定接下来尽快通过日本国内的相关法案。
 有一天中午,我在东京赤坂(Akasaka)迟到一个约会了。在位于永田町的首相官邸前面,几乎每一天都有反对,抗议该法案的示威、集会、游行。那天,官邸前面的路因游行者被堵住,我无法前行,结果迟到了。我发现,游行者主张,“不要让日本变成可打仗的国家”,“别使我们的后代卷入世界战争”等。作为一个国民言论、表达、集会的自由被宪法保障的民主国家,日本人跑到街上对权力者或机构游行抗议的习惯不算很显著,人们往往,有意或无意中选择安宁的日子,日本人也比较内向和害羞,不轻易用言行去表达自己的权利与诉求。但这次明显不同,说明,在许多日本人眼里,安保法案将是有可能左右我们未来生活方式的产物,甚至敌人。
  7月16日,众议院在一些在野党拒绝参与表决的情况下,“强行”通过了该法案,目前,法案的审议轮到参议院,安倍晋三首相等执政党议员正在国会面对来自在野党的提问、批评等。例如,7月30日,安倍首相在回答其他议员的问题时提到,“日本绝对不可能被卷入战争”、“我断言,日本不可能设置一个征兵制”、“我国防卫的根本还是专守防卫的定义,这是坚定不移的”。
 首相使用“绝对”、“断言”、“坚定不移”等词汇,其目的似乎是为了安抚选民们的担忧,她们担心,一旦政府有权行使集体自卫权了(即使是有限的),这是否等同于日本要放弃战后70年贯彻下来的,在宪法层面放弃武力解决问题的、“和平国家”的身份。安倍首相想说“绝不会”,但至今,无论是在野党,知识分子,还是普通老百姓,人们对安倍试图强行通过安保法案的警惕与担忧根本没有加以解除。
 根据日本最大报纸、作为报社的立场支持解禁集体自卫权的《读卖新闻》在7月24-26日实施的舆论调查,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为43%,比上一次调查(7月3-5日)下降6%,也是2012年12月第二届安倍内阁成立以来最低。“不支持率”则为49%,在此内阁期间,不支持第一次超过了支持。至于对自民党在不少在野党议员不参与的情况下表决该法案一事,61%的回答者认为“不恰当”。该报在7月31日的社论中主张,“安保法案十分确保着法律稳定性、以及与过去政府见解的论理整合性,政府有必要反复、好好地解释这一点,主动扩大国民对此的理解”。
 至于知识分子,不少专攻宪法等学者主张,在现有的法律基础上实施集体自卫权是“违宪”的。“违宪派”学者们也成立了《反对安全保障相关法案的学者的会》(Associationof Scholars Opposed to the Security-related Bills),名单里看到来自东京大学、京都大学、早稻田大学、庆应义塾大学、一桥大学等著名学者们的姓名。据该网站,主张反对“日本迈进战争之国”的他们在7月31日傍晚至晚上举行学者与学生联合的抗议活动,先集会和游行,最后到国会正门进行示威。
 该法案凭什么遭遇如此多的反对与抗议,最直接的原因,如前所述,是反对者认为它有可能改变日本的国家性质,使得祖国一步步卷入打仗的国家。据我所知,中国等国内至今依然存在着类似“日本重新回到军国主义时代”的言论,不过,近日的日本国内舆论动态再一次表明,最警惕“日本重新回到军国主义时代”的还是日本社会和民众,战后70年,在她们的心目中所扎根的和平主义之理念始终是根深蒂固的。
 另外,这次为什么如此多领域的人站起来反对该法案,其动机与其说是安倍政权“通过”的动作本身,不如说是“强行”这一手段侧面。日本国所奉行的法治主义要求任何人和组织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行事,民主主义则重视政治过程与程序。这是政府正当性(legitimacy)的源泉所在,也是它合法成立的唯一理由。对民主体制来说,政治所追求的过程比她所要达到的结果更加重要而深远,执政者绝不能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忽略政治过程。
 7月中旬,在小泉纯一郎时代担任大臣(阁僚)的一名政要对我表示说,“任何政治家都有信条,对当时的小泉首相来说,它是邮政民营化,对当前的安倍首相来说,它则是安保法案。安倍一定不择一切手段通过该法案。他的本质是政治家。”
 倘若安倍先生在通过安保法案这一政治信条面前真的要“不择一切手段”,那恐怕就违背民主的准则了。在这个意义上,最近一段时间笼罩日本社会与舆论的,围绕安保相关法案的国会审议与全民讨论不仅有可能左右日本未来的对外战略,还有可能影响其对内体制。它正在考验着日本的法治与民主制度究竟有多成熟,以及能走多远。
 
本文刊登于《两岸公评网》2015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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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藤嘉一

加藤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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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日本公派留学生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就读本科,获2006年留学生学习优秀奖本科生奖。 前任北京大学日本人协会会长,现任顾问。精通中日英三种语言,中日交流、中日关系的热衷观察家、评论者。2003年来到中国后至今,作为组织者、策划人、发言人、主持人参加过的中日学术交流活动、国际研讨会共有五十多个。作为评论员、嘉宾、作者参加过的中外媒体活动共有五十多个。 著作《产学联合之路-中日产学论坛》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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